愛如秋雨潤海棠作文

你本無意穿堂風，奈何潤物細無聲。

——題記

2006年的早春，料峭的雨攜了並不溫潤的風，朦朧了這個寂靜的小鎮，卻阻擋不了你的腳步。徘徊在醫院的走廊上，終於，那一聲嬰兒的啼哭拉回你的思緒，手忙腳亂中摻雜着初爲人父的欣喜。是雀躍，是慌張，是幸福？曾幾度問過你當時的心情，你卻只說是不能言喻。也許只有你自己知道，從那一刻起，風華正茂的弄潮兒將化身細密的雨，點落在我生命的土壤。

“雨露滋潤禾苗壯。”兒時的我並不懂你的艱辛，對“父親”二字的印象，也僅僅是電話那頭的聒噪，祖母常唸叨的名字，還有年假匆匆趕回又很快奔離的身影。毫無疑問，你缺席了我的成長。家長會時空着的椅子，無人簽字的成績單，每次放學在人羣中滿懷希翼的尋覓而又很快落寞的眼神，隔膜由此產生。懵懂的我並不知道，在我埋怨沒有和同齡的孩子得到等價的愛時，你在寒冷的火車站奔波，在毒辣的日頭下勞作，在手腳架上吃力的直起腰板，在凜冽的寒風中吃着簡陋的午餐。沒有紮實的學歷，沒有依賴的背景，沒有過人的本領。你只是孤身一人，輾轉十幾個城市，用寬厚的脊背，沉重的肩膀和佈滿老繭的手，一點一點撐起我的學業，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。不得不承認我是個很容易感動的人，生病時同窗的一杯熱水，難過時老師的一個擁抱，甚至上學路上摔一跤，買煎餅的阿姨一句問候，都足以讓我感動很久。而可笑的是這種知恩圖報似乎刻意把你除外，我常會把你和同學的家長比較，會埋怨你的教育方式，會在被陌生人溫暖時莫名其妙的感嘆——唉，你還不如她們體貼。

是啊，一直以來，都在埋怨自己得到的這樣“少”，總是在攀比，總是在自卑，總是把一切都打上非黑即白的標籤，總是貪婪得這樣理直氣壯，習慣了用細枝末節去衡量愛與不愛，卻忘了自己的生命的樹苗本就是全靠你的雨露灌溉。人都說親情是無價的，我就真的沒有衡量過。愛哪有什什貧瘠與富貴，所謂的等價不過是虛榮心作祟。無論多少，你給了我你的全部。請原諒我的無知與蠻橫，請原諒我懂事的這樣晚，請原諒我這十四年來的自私與倔強。樹苗依然成長，惶恐着，懺悔着，生怕雨露在某一瞬間沒入生長的土地又銷聲匿跡。

都說人會把最壞的情緒留給最親近的人。青春期的矯柔敏感，不盡人意的成績，乏味壓抑的社交，甚至一切憤世嫉俗的不滿，都化作怒吼，化作眼淚，化作利刃，刺向手足無措的你。仍記得那個深冬，沮源這個小地方迎來了久違的第一場雪，鵝毛一般，隨之而來的是狂風肆虐。期末考試的成績拉開了我腦中的塞子，情緒如潮水一般決堤，歇斯底里。你顯得不知所措，你乾裂的嘴脣張了張，既沒有尖銳的責備，也沒有細膩的安慰，你只是一遍遍的重複“你不要難過，你不要生氣，有什麼困難，有什麼想不通的都可以跟我說，你不要難過！不要生氣了……”

“和你說有什麼用？你又不懂！你又不能解決！”我崩潰的衝你大喊。

你沒有說話，只是用那渾濁的眼睛望着我，那眼神，不解的，隱忍的，受傷的眼神，竟使我方纔的無理潰不成軍，搬了一盆炭火，狼狽的逃回房間。 “你不要生氣……”

你擔心的話被啪地一聲隔絕在門外，隨之被隔絕起來的還有你遷就的，笨拙的，熾熱的愛。我突然覺得自己是一個愚蠢的孩子，築起一座高牆把自己圍起來，然後又自憐自艾道沒有得到愛。似乎很幼稚，似乎很可笑，似乎很悲涼。想到糟糕透了的成績，想到你耐心的語氣，想到你言語間的小心翼翼，想到你的那個眼神，我心裏頓時有些難受，想到我的蠻橫，我的刻薄，我的咄咄逼人。說出去的話，刺出去的針一下子回到自己的心上，一陣酸澀的疼。我想起身跟你道歉，想跟你說對不起，其實我好愛你，想圍在爐邊聽你講出門在外的經歷，然兒起身又馬上栽倒在牀上，很疼，頭上像頂着什麼鈍器似的疼，漸漸的白熾燈開始融化，在這光的灼燒下失去了意識……

咦？周圍有嘈雜的人聲，她們在議論什麼啊？溫熱的東西落在了我的手背，癢，但是似乎清醒了一些，周圍的人聲清晰起來了，祖母在給我掖被子，還有什麼人在哭，是……你！我的父親像個孩子一般附在我牀頭哭泣，那眼淚像是磅礴的雨，打在我心上，沖刷着我的靈魂。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，只爲了不爭氣的女兒，一氧化碳中毒。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罪孽深重，竊了你的年華，竊了你的膽氣，竊了你的意氣風發。你也曾是不識愁滋味的少年郎，卻因着“父親”二字，斂了鋒芒，收了莽撞，忘了自己，只爲讓另一個生命勃發，成長，綻放，好似無聲的雨，在崢嶸歲月中逐漸消融。

後來我才明白，所謂的愛，不一定是轟轟烈烈，不一定是星火燎原，不一定是和風暖陽，也有沉默着、蒼白着、犧牲着的，似山風拂葭草，如秋雨潤海棠。